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开篇就提出境界说。他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温庭筠这首《梦江南》小令,成功的关键是在于创造了空灵疏荡的艺术境界。依照王国维的论述,艺术境界有客观景物的境界和人物心中的感情境界。他说:“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艺术的境界是情与景的融合。《梦江南》写的是思妇倚楼望归舟的惆怅缠绵之情,在极其简短的27字中,竟把情语和景语写得淋漓尽致。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以行为显露内心的盼望与期待。晓晨弄妆完毕,她就急匆匆地独自登上临江的楼台倚栏眺望。简单的两句明白如话的叙写,却蕴含着丰富的思绪。“独倚”显示出她要改变这种孤独的处境,急切盼望游子归家与她团聚。“望江楼”点明她倚楼望江,面对浩浩江水,痴痴地瞭望归舟。她的思念的深情,已在这平淡的句子里表达出来了。这是思妇倚楼独望的艺术意境的开端。接着,作者把这种刻骨相思之情激化,感情的发展推进一步,以悠悠江水反衬绵绵情思,“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千帆过尽,不见心上人的归舟,太阳已经西斜,快近黄昏了,在高楼上整整眺望一天江面了。这里“脉脉”写的是“斜晖”,“悠悠”写的是江水,但一语双关,斜晖脉脉蓄含无限情思,极目悠悠江水,愁与恨无法控制了。是景语,也是情语,所描绘的是江中景,抒发的是思妇的心中情,她心里的千言万语,正在这一整天的怨望中表达出来了。白居易《长相思》词中有:“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这“悠悠”的思绪与怨恨,与这首词的意境相同,悠悠流水正象征着主人公的悠悠情思。最后,“肠断白蘋洲”一句,把全篇情思推向最高潮。在“过尽千帆皆不是”的失望之余,怨恨的情绪更加强烈,所望见者,非所欲见,望见的是千帆而过,而游子的一叶归舟却无法盼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思念,等待的感情越来越强烈,因而揭出“肠断”,柔肠寸断,她已伤心到了极点,思念之情,也登峰造极。“白蘋洲”原是长着白蘋的水边小洲,梁柳恽《江南曲》有“汀洲采白蘋,日落江南春”句,后人往往把白蘋洲作为送别地点的代词。这里的白蘋洲,也暗指过去与心上人离别的地方,现在白蘋花又开了,人在何处?整整一天的急切盼望,内心思潮的翻腾起伏,最后以“肠断白蘋洲”的悲怨结束。这样,把思妇的心中境写得空灵疏荡,余味隽永。
在温庭筠以前,诗人写词所运用的艺术手段都比较简单,同样的词调中,像刘禹锡的《忆江南》(春去也),写洛阳少女独坐花尽春空的庭院时的伤春之情;白居易的《忆江南》(江南好),极写江南的山光水色,景物宜人。都属词中的成功作品,而温庭筠这篇《梦江南》,我们可以看到他熟练地把握词的抒情特点,把人物描写和自然景色融为一体,心理刻画细腻逼真,语言简洁凝练,词中的每一个字,都扣紧人物思想感情的发展,但不见文字雕琢的痕迹,风格自然清新。从温庭筠的创作实践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已经将词的创作推向成熟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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