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自《牡丹亭》(《汤显祖戏曲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十出。

【商调引子】【绕池游】(旦上)梦回莺，乱煞年光遍。〔乱煞年光遍〕到处都是撩乱人心的春天景象。人立小庭深院。(贴)炷尽沉烟，〔炷尽沉烟〕炷，焚烧。沉烟，熏用的香料，即下文提到的沉水香，也叫沉香。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乌夜啼〔乌夜啼〕词牌名。明清传奇有时说白中也采用诗词的形式，交替吟诵。】(旦)晓来望断梅关，〔望断梅关〕望断，望尽。梅关，江西的大庾岭，从宋代开始，设有梅关。宿妆残。〔宿妆残〕隔夜的梳妆已有残乱的样子。(贴)你侧着宜春髻子，〔宜春髻子〕相传立春那天，妇女剪彩绸作燕子状，戴在髻上，上贴“宜春”两字。见《荆楚岁时记》。恰凭栏。(旦)剪不断，理还乱，〔剪不断，理还乱〕借用李煜词《乌夜啼》中的两句，形容空虚、寂寞、无聊的苦闷心情。闷无端。(贴)已分付催花莺燕借春看。〔已分付催花莺燕借春看〕已经吩咐催促花开的莺燕将春色借来观赏。(旦)春香，可曾叫人扫除花径?(贴)吩咐了。(旦)取镜台衣服来。(贴取镜台衣服上)云髻罢梳还对镜，〔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见唐代薛逢《宫词》诗。罗衣欲换更添香。镜台衣服在此。(旦)好天气也!

【步步娇】袅晴丝〔袅晴丝〕晴空中的游丝在随风飘曳。袅，摇曳飘忽。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花钿〕古代妇女两鬓边的装饰物。没揣菱花，〔没揣菱花〕没揣，“没揣的”省文，不意间、蓦然。菱花，镜子。古时铜镜，有的背面铸有菱花花纹，叫做菱花镜。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迤(tuō)逗的彩云偏〕迤逗，挑逗，勾引。彩云，妇女发髻的美称。(行介)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贴)今日穿插〔穿插〕穿戴。的好。

【醉扶归】(旦)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qiàn)〕翠生生，形容光洁鲜艳。出落的，衬托得。茜，红色、红艳艳。艳晶晶花簪八宝填，〔花簪八宝填〕镶嵌着各种宝石的簪子。填，镶嵌。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爱好(hǎo)是天然〕爱美是人的天性。天然，指天性。是天然。恰三春好处〔三春好处〕比喻自己的青春美貌和情思。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沉鱼落雁〕形容女子惊人之美。典出《庄子·齐物论》：“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后人化用其意。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羞花闭月〕美得花、月都不敢同她相比。愁颤。

(贴)早茶时了，请行。(行介)你看：“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惜花疼煞小金铃〕形容极端珍惜花草。典出《开元天宝遗事》：“天宝初，宁王……于后园中纫红丝为绳，密缀金铃，系于花梢之上。每有鸟雀翔集，则令园吏掣铃索以惊之。盖惜花之故也。”

    (旦)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姹(chà)紫嫣(yān)红开遍〕姹、嫣，原指女性娇艳美丽，这里形容鲜花盛开，万紫千红。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断井颓垣〕枯竭的井，倒塌的墙。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语出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这两句是说：大好春光，美丽景色，无人欣赏，有负苍天；赏心悦目，快意当前，又在哪一家呢?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合)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朝飞暮卷……烟波画船〕这四句描绘了春天的宜人景色。朝飞暮卷，借用王勃《滕王阁诗》“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诗意，形容楼台亭阁的壮丽。翠轩，华丽的楼台亭阁。雨丝风片，微风细雨。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⑥〔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锦屏人，深闺的女子。忒，太。韶光，春光。

(贴)是〔是〕凡是，所有的。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

【好姐姐】(旦)遍青山啼红了杜鹃，〔啼红了杜鹃〕此由杜鹃泣血引喻而出。荼〔荼(mí)〕蔷薇科落叶灌木，晚春开花。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贴)成对儿莺燕啊。(合)闲凝眄，〔凝眄(niǎn)〕注视。生生〔生生〕燕子清脆的叫声。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圆。

(旦)去罢。(贴) 这园子委是观之不足也。(旦)提他怎的。(行介)

【隔尾】观之不足由他缱，〔缱(qiǎn)〕缠绵，留恋。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作到介)(贴)开我西阁门，展我东阁床。〔开我西阁门，展我东阁床〕语出《木兰辞》：“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瓶插映山紫，〔映山紫〕又名映山红，杜鹃花的一种。炉添沉水香。小姐，你歇息片时，俺瞧老夫人去也。(下)

    这段戏写杜丽娘在侍女春香的引逗下，违背父母、塾师的训诫，走出深闺，来到家中的后花园，看到一个美丽的新天地。她惊叹于大好春光，痛惜自己的青春埋没在闺阁之中，向往美好的爱情，表现了她的自我觉醒意识。剧中通过少女思春的平常之事，表达对封建禁锢、虚伪礼教的否定。

    这段戏的曲词非常优美，历来为人们所称道。其中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更是广被吟咏。

    阅读时，细细品味优美的曲词，体会其中蕴涵的人物感情，并与课文《闺塾》进行比较，体会它们的不同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