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史记·滑稽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

本文记叙优孟谏楚庄王的两件事，主要用对话方式表现，绘影绘声， 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文章开头说优孟“多辩，常以谈笑讽谏”。优孟讽谏的内容是什么?他怎样使楚庄王接受他的意见?

优孟〔优孟〕优人名叫孟。优，伶人、演戏的人。，故〔故〕旧，有过去的意思。楚之乐人〔乐(ｙｕè)人〕艺人。也。长八尺，多辩〔多辩〕善于谈论。，常以谈笑讽谏。

楚庄王之时〔楚庄王〕名旅，春秋五霸之一。，有所爱马，衣〔衣以文绣〕用文绣给它作衣服穿。衣，动词。文绣，锦绣。以文绣，置之华屋〔华屋〕华丽的房屋。之下，席以露床〔席以露床〕用露床作垫子。席，动词，铺垫。露床，没有帐幔的床。，啖〔啖(ｄàｎ)〕吃、喂。以枣脯。马病肥〔病肥〕患肥胖病。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欲以棺椁(ｇｕǒ)大夫礼葬之〕要用棺椁盛殓它，依照埋葬大夫的礼仪埋葬它。椁，套棺。。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

优孟闻之，入殿内，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堂堂〕盛大的样子。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薄〕礼数薄，不够隆重。。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何如〕怎么办。?”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文梓(ｚǐ)〕细致的梓木。为椁，楩、枫、豫章〔楩(ｐｉáｎ)、枫、豫章〕都是好木材。为题凑〔题凑〕堆积在棺外的木材。，发甲卒为穿圹〔穿圹(ｋｕàｎｇ)〕掘墓穴、挖坟坑。，老弱负土，齐、赵陪位于前〔陪位于前〕在前边列在陪同祭祀的行列。，韩、魏翼卫其后〔翼卫其后〕在后边分成两翼卫护着。这两句是说诸侯来会葬。按楚庄王时代，晋国还是统一的国家，韩、魏、赵三家还没有分晋。可见这里是对葬礼的夸大说法。，庙食太牢〔庙食太牢〕建立祠庙，用太牢作祭品供奉它。太牢，牛、羊、猪三牲合成的祭品，用于最隆重的祭礼。，奉以万户之邑〔奉以万户之邑〕封给它一万户的县，把租税作为每年祭祀的费用。。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

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一至此乎〕竟然到这种地步吗?一，乃、竟然。!为之奈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六畜(ｃｈù)葬之〕照对待六畜的办法埋葬它。六畜，六种家畜：牛、马、羊、猪、狗、鸡。〔垅(ｌǒｎｇ)灶〕培土为灶。。以垅灶为椁，铜历〔历〕三足锅。为棺，赍〔赍(ｊī)〕送人东西。以姜枣，荐〔荐〕进献。以木兰〔木兰〕木兰花。一说，姜枣和木兰都作调料用。，祭以粳〔粳(ｊīｎｇ)〕稻的一种。〔衣以火光〕意思是用火烧煮。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葬之于人腹肠〕意思是让人吃了它。”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属(ｚｈǔ)〕交付。太官〔太官〕掌管君王膳食的官。，无令天下久闻也。

楚相孙叔敖〔孙叔敖〕楚国有名的政治家，楚庄王时官令尹(相当于宰相)。知其贤人也，善待之。病且〔且〕将要。死，属〔属(ｚｈǔ)〕嘱咐。其子曰：“我死，汝必贫困。若〔若〕你。往见优孟，言‘我孙叔敖之子也’。”

居数年，其子穷困负薪〔负薪〕背柴(卖)。，逢优孟，与言〔与言〕与之(优孟)言。曰：“我，孙叔敖之子也。父且死时，属我贫困往见优孟。”优孟曰：“若无远有所之〔远有所之〕到远处去。之，往。。”

即为孙叔敖衣冠，抵掌谈语〔抵掌〕击掌，表示从容谈笑的姿态。。岁余〔岁余〕一年多。，像孙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庄王置酒，优孟前为寿。庄王大惊，以为孙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优孟曰：“请归与妇计〔计〕合计、商量。之，三日而为相〔三日而为相〕三天以后再答应你作宰相。。”庄王许之。三日后，优孟复来。王曰：“妇言谓何? 〔谓何〕怎么说。”孟曰：“妇言慎无为〔慎无为〕千万不要作。慎，表示禁戒的词。，楚相不足为也。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为廉〔尽忠为廉〕为国事尽忠心，个人保持廉洁的操守。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无立锥之地〕表示极其贫穷，连插锥子那样小的地方都没有。，贫困负薪以自饮食。必〔必〕一定。这里有果真的意思。如孙叔敖，不如自杀。”因〔因〕于是。歌曰：“山居耕田苦，难以得食。起〔起〕出来。而为吏，身贪鄙者余财，不顾耻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赇枉法〔受赇(ｑｉú)枉法〕接受赃物，违反法纪。赇，贿赂。，为奸触〔触〕犯。大罪，身死而家灭。贪吏安可为也!念〔念〕想、盘算着。为廉吏，奉法守职，竟死不敢为非〔竟死〕直到死。竟，从头到尾。。廉吏安可为也!楚相孙叔敖持〔持〕保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不足为也!”于是庄王谢优孟〔谢优孟〕向优孟认错。，乃召孙叔敖子，封之寝丘〔寝丘〕楚国地名，在现在河南固始。四百户〔四百户〕四百家(纳租服役)。，以奉其祀〔以奉其祀〕用来供奉孙叔敖的祭祀。。后十世不绝。

此知可以言时〔知可以言时〕智慧能够把话说得合乎时宜。知，通“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