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在一个融融春日，我背上行囊，登上飞武汉的飞机，踏上了寻梦之旅。

下飞机，转大巴，穿农田，进市区，大巴车将我吐在了汉口航空路，举头四顾，茫然之间不辨南北，于是打车，到新华路汽车站，出站，找售票厅，买到了40分钟后开往荆州的班车。

窗外，是片片湖沼，，小路上，偶尔还有赶着牛儿的农人，叼着烟，拎着鞭，徐徐地走。远处，有袅袅的炊烟，在夕阳的余晖里很闲散地游走，我确信，已到了楚地。

到江津路车站，已然9点，赶到东方大酒店报道，已是灯火疏落，大堂里三位工作人员还在值班。报上姓名，他们热情起立，握手，并告诉我：“余老师在等你。”在陈老师的带领下，我到了先生下榻的房间。先生正与下面区县的两个教研员在交谈，见我到了，先生热情地把我介绍给两位老师，我们就攀谈起来。

谈话间，先生给了我一个文件包，笑着告诉我：“你的论文也收录在里面，写得不错。”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觉得先生的表扬听着很幸福，也很满足。

夜晚，躺在床上，翻阅研讨会的论文集，犹如享受丰富的语文教学研究的大餐，这些论文，有些是给我启发的，有些是引起我共鸣的，有些是将我的思考引向深入的……我读着，读着，不觉已是翌日黎明。

吃过早点，乘班车，往沙市五中去。到达会议室，已经人满为患，还有一些空位置，挤过去，却被告知彼位置已经有主，一看，果然在位置上象征性地放了记录本，才明白此位置已经被占领了。于是，大言不惭地走到第一排，捡了个稍微靠边的位置，理直气壮地与专家们并排坐了。

上午的会议，先是中语专家与领导的讲话，接着是会务组宣读来自全国各地的贺信，然后是弟子代表向先生献花，最感人的就是合影留念的场景。我见过太多的合影，那种嘻嘻哈哈，那种拉拉扯扯，那种参参差差。可是，那一天，弟子们与先生合影是那么井然有序，千余弟子和来宾，分六批集合。弟子们簇拥着先生，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场面是热烈的，围观者众，然绝无喧哗，负责指挥调度的老师原本是准备了一个手提式喇叭的，这时候也用不上了。

轮到我们这一批拍照了，组织者王世发老师对我说，他觉得我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准备拍照时安排我坐在余老师旁边。可是，当我们走过去排队的时候，当地一位行政领导却也极在乎那个最佳位置，略一迟疑，我站到了与先生间隔两个位置的地方，只要在教学研究的道路上追随先生左右，拍照的位置远近又有什么关系呢？

拍照以后，我接受了荆州电视台记者的采访，口头表达一向自如的我，那天面对镜头，居然觉得很是辞不达意，事后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有太多的感怀想要诉说呢？

接着，就是先生的弟子代表执教公开课，三个上课的代表，一位特级、一个小姑娘，都是和我同姓，还有一个李国强老师，我们居然是同龄。先生自己也登台为弟子们上了一节示范课。

在第一节课下的时候，我陪同先生下楼梯，对于学生广泛利用教学参考用书，我是有看法的，于是委婉地问先生：“在这堂课上，有三分之二的学生手头有参考用书，而且，只要是回答问题，学生就去找参考答案，读答案，您觉得参考用书在课堂上应该怎么用比较合适呢？”没想到先生的回答非常干脆，三个字：不许用！这也许就是先生在原则问题上一向的不含糊的态度吧，我想。

研讨会专题报告，分两个层面进行，一个层面是权威语文报刊的总编和与会专家代表的发言，另一个层面是余氏弟子代表发言，连我在内，一共是四位弟子代表发言。

在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即兴介绍了与先生相识的戏剧性过程，也谈了上午合影时的感想，我说：“在合影的时候，我想，若干年后，如果我也能像先生这样，被众多弟子簇拥着合影，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我这样表达我的信念：“有同事短信问我，有什么感想，我回了三个词语——走进、传承、超越，我觉得这是一个弟子表达的对老师的最崇高的敬意。”

我的报告的主题，是余映潮阅读教学语言艺术欣赏，报告结束，会议主持王老师给了我很高的评价，称我为“此次会议特别的客人”，还说我“为余老师的弟子们研究学习余老师语文教学艺术提示了更广阔的思路”，掌声响起，我有几分惶恐，也有几分激动。说实话，因为做过学校的主任的缘故罢，我曾经多次做过所谓的报告和发言，也赢得过不少次的掌声，但是，没有哪一次掌声像这次的掌声这样让我骄傲和自豪！因为，这个掌声来自于我的师兄弟们，来自于同样追求理想境界的语文同行们，来自于千里之外的没有上下级关系的老师们。

下午活动结束的时候，我流露出想逛逛荆州古城的想法，两位师兄和一位师姐主动当导游，我们打车来到了荆州城墙旁，站在城楼之下，四面望去，并不见那“长烟落日孤城闭”的苍凉，却反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清丽，不觉哑然。行走在千年古道上，有东风轻拂，有燕语斜阳，有芳草萋萋，那横刀立马的关羽哪里去了？那运筹帷幄的孔明哪里去了？少年意气的周郎又哪里去了？……俱往矣！然而，先生和他的千余荆州弟子们，留给荆州后人们的，将不是传说和故事，而是深厚的文化积淀。

晚餐的时候，我坐在先生身边，先生不喝酒，喝饮料。我偷偷问先生：“失荆州，主要责任人好象不应该是关羽……”先生表示同意，很赞赏地。饭局中途，先生悄然离开，我四处找寻，有师兄告诉我，先生平时一般不出席饭局——他舍不得时间，此刻，先生一定是在房间看书呢！闻听此言，不觉汗颜，我是颇喜欢在工作之余喝点小酒的，想想，也许在我们高谈阔论推杯换盏的时候，先生正独对孤灯，在他的自由王国里翱翔。难怪先生总说：“名师，都是在艰苦的环境或者自设的艰苦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晚上，和几个语文专业的杂志社老总聊天，他们对先生极景仰，因着先生对我的厚爱，有两个主编也向我约稿，本来也就正中下怀地答应的，忽然想起先生的教诲，要我“厚积薄发”，于是婉谢。

凌晨，睡梦中，接先生短信，忽然想起，前日和先生约过，去参观先生的书房，先生让我早点起床，尽快吃早饭，然后，我们单独行动，打车，去先生家。我和先生开玩笑说，我要去“朝圣”。

先生家在五楼，三室两厅，面积不小，可惜装潢很简单——后来听王世发老师讲，先生没有装潢过自己的房子，他舍不得时间，所以，沙发是九十年代初的，书橱是八十年代末的。

参观先生的书房，给了我极大的震撼。资料卡片是按课文标题首字音序排列的，几乎每一篇课文都能找到相关的资料目录索引，我随手抽出一张，是关于《藤野先生》的，里面摘录了近十年来重要语文杂志上发表的相关文章，共有数十条，之完备，之细致，令人叹为观止。另外的一叠卡片，先生说是作废的，但是舍不得扔掉，因为可以看出近二十年来的教材变迁，我翻了翻，确实，里面有我上中学时的课文篇目呢。

先生的书房里，还有读书笔记，一捆一捆的，码在书橱里，还有几个特殊的本子，里面列着一条条突然闪现出来的“点子”，有些“点子”已经系统出版，有些“点子”在先生的教学中已经运用并取得实效，有些“点子”还处在思考阶段，但是，可以看出，先生的思考一直是前沿的。

最有趣的，是先生书房的墙壁上书橱上，都贴了不少纸片，这些纸片都是先生给自己的研究和工作安排，最远的一项，已经安排到2008年。

我就这样匆匆参观了先生的书房，临走时，先生送了我一份很厚重的礼物——一大叠空白的资料卡片。后来开会时给师兄弟看见了，他们笑着告诉我，说余老师给你布置作业呢。是的，我想，先生严谨治学的态度，值得我永远学习啊。从楼上下来，我对余老师说，参观了老师的书房，想起昨天说的“超越”，我很脸红很心虚。

先生在总结性发言中，语重心长地告戒弟子们，耐力是一种智慧，韧性就是激情，在语文教学研究的道路上，要有板凳能坐十年冷的精神。先生还深情回忆了这么多年来的坎坷道路，面对不公，面对挫折，先生总是“轻轻叹上一口气，将心中的烦恼像蛛丝一般拂去，微笑着走下面的路”，台下一片寂静，我们每个人都被深深地感染着。而我，就觉得这番肺腑之言，先生仿佛是特地对我说的。会后，几个老师谈感触，大家一对答案，居然和我一样，于是都会意地笑起来。

因为前日汪师兄请我去品尝荆州小吃，我未能前往，会议结束的时候，我说，我来请师兄师姐们吃个饭，于是，几个人就开往小饭馆去。喝酒、聊天、谈语文，一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快哉！

趁着酒还没有醉，我邀请雷师姐做参谋，想去商场给先生买点礼物，师姐说先生喜欢喝蜂蜜，她买蜂蜜。我突然就想起来，先生的座椅是硬木的，伏案久了腰疼，想给先生买个软软的靠垫，于是在商场楼上楼下转悠了一回，果然找到了靠垫，只是型号小了点，服务员说没有更大的了，将就用吧。现在，那橘红的靠垫就在先生的书房了，它将陪伴先生度过一个个挑灯的夜晚，想起这些，心里很温暖。

在前往武汉的车上，我睡着了，醒来，收到5个短信，四个是师兄们的，一个是先生的，先生让我注意安全。从飞机上下来，给先生短信报平安，先生回的短信是：“你给荆州的弟子树立了榜样。”我又是一阵的惶恐，在荆州的两天时间里，我作为一个学习者，感受到荆州大地的浓郁的学术氛围，我又凭什么做这样优秀群体的榜样啊？

今夜，月色如水，我坐在桌旁，书写荆州之行的点点滴滴，也许，若干年后的今天，回忆这段往事，依然能够有充盈的幸福，在心底缓缓流动。